卷一只钢笔睡觉

不容情

男孩子局促地坐在漆黑的餐厅里,动了动身子,又抬了抬胳膊,在还算宽敞的位子和桌子旁;这些动作表明他对于自己挑选的这个餐厅颇为不满,光线不够明亮,看不清对面人久等未见的可爱脸蛋儿,真倒霉,他想,本来就不是来吃饭的,这下可反了愿了;还有些人满为患,行来走去的客人和堂倌摩擦着发出响儿,凳子腿碰着桌子柱,碗筷噼里啪啦闹得人心慌。于是他又向前抻了抻腿,将自己表现得像个多动儿。
让自己的紧张不至于被说成忙乱。
男孩子在脑袋里绕了这大半个圈,其实也就没费多少时间,对面人的菜单还停留在那一页上,聚精会神的,连肩颈的弧度都还没来得及换,碎发搭在肩窝,耳垂上没有洞。于是他在开口之前又走了个神儿,盯着对面人裸露在外那块突出的骨头,猛地撑开了眼眶,瞳孔往外喷着热晕,只觉身子半边都酥软了去。他恍然中看到一只翩飞的蝶不受控制地撞向那块骨头,伸出翅膀轻轻扫过那处连着的皮肤,好像肌食者落入可可工坊,他几乎立时就为那柔腴的触感陷落了,尽管他还只是个呆愣着坐着的傻小子,连伸出去的腿都带着尺规般的精准与对方隔空而望。我要死了!他想,他拿起水杯赶紧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,渴极了,越来越渴,又灌了一大口,杯子见了底,养不得鱼;我恨不得吞掉她!我在梦里被她杀死,叫我的欲望按她说了的行事,叫乐事穿过她的那半再到达我身上,如此才可瞑目,他又想。
他发了狂地开始羡慕那只蝴蝶,羡慕它若无其事地侵犯他永不可到达的殿堂。而他是衰竭无力的,他无力自持却必须自持,河对面有堤岸,他站在没有船的这端。
就这样吧。他对自己说,没有能渡过去的办法。撬开柜子的贼子偷过一片甜蜜的梦乡,像犯了某种轻罪的人,总能够受到不外露的罚。
“我们要不就点一大壶水得了,半天也不听你说句话”,对面人瞧着他水牛般的举止,乐了,星湖漾开了波纹映在她的脸上。
“别别别,你看着好的都点”,男孩子被那点子荡漾卷进了遐想,坐直了身子踏上了极乐土。那里真是一览无遗的光秃,各种各样的露骨都被描画在地上、水上、路上、墙上,却又持续得十分短暂,几乎是不容情的,只能呆在地上、水上、路上、墙上——这些人们专用于镌刻的地方。
也是不容他的,他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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